作者: 俐俐安

  • 春天的遗书(组诗)

    地铁站的玻璃门
    映出我
    和一群候鸟的倒影
    它们飞向北方
    而我走进地下
    春天,一个双向的隧道

    公园长椅上
    一只旧手机震动
    屏幕亮起: “未接来电:去年春天。”
    我按下回拨
    听见风声
    和一朵蒲公英的沉默

    他的货架上
    草莓开始腐烂。它们的红色
    正在进行告别
    我拿起一颗
    放进购物车
    放进时间的棺木

    楼顶的太阳能板
    吸收着阳光
    却无法储存一只蝴蝶飞过的弧
    春天,是光的葬礼
    也是影子的遗书

    孩童们在操场奔跑
    他们的笑声,像一串未解码的数据
    我站在栅栏外
    试图翻译
    却只听见
    一片落樱的二进制

    入夜。城市的灯光
    勾勒一个轮回无法完成的拼图
    我站在窗前
    看见自己
    与之重叠
    春天,是存在的证据
    也是消亡的痕迹

  • 《忘了我记得》那些生存伦理与爱的悖论

    周末看完了台剧《忘了我记得》,没想到刘若英的编导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在暴雨里与父亲的双人舞是陪伴是爱是相依为命的苦与乐,而母亲铺满番茄酱的蛋包饭是离别是爱的主动退出也是爱自己的勇气和抉择

    当蛋包饭上的番茄酱用勺子晕开时,我看见那形成的不规红色漩涡。这个被母亲重复了又重复的动作,最终成为《忘了我记得》最残酷的成长刻度——当女儿能自己切开洋葱而不流泪那天,餐桌对面始终要面对父亲泡了一辈子的泡面。而那些被收集的番茄酱瓶盖,在母亲消失后显露出第二重隐喻:每个凹槽都盛放过她濒临溃堤时的呼吸。 传统家庭剧总在讴歌母亲的牺牲,却对”牺牲”的实质避而不谈。该剧让观众看见一个具体可感的抑郁母亲:凌晨三点摇晃的婴儿背带,玄关迟疑的行李箱滚轮,被女儿哭声切碎的歌唱梦想……离开不是突然的崩溃,而是一个母亲持续失血后的理智选择。当女儿成年后在暴雨中与失智父亲跳舞,脚底碾碎的雨水发出和当年母亲扔落瓶盖同样的声响——有些爱需要退场才能完成自我救赎。

    而剧中三位闺蜜同步的月经周期,被处理成一个小型革命现场。她们在月经会上分享的不止是止痛药,还有职场的痛、产房待产包的物资清单。当其中一人躺在分娩台上抓住闺蜜的手,羊水与经血在叙事中形成闭环:女性情谊的深度不体现在浪漫化的互助,而在于能共享生命最血腥狼狈的现场。那些被经血染红的时间,最终成为了比婚戒更坚固的契约。

    更有意思的处理是律师丈夫西装革履地看脱口秀迷上女主,他迷上这个舞台上解构精英社会的锋利人设,却恐惧真实生活里便利店店员脱口秀演员与律师太太的身份悖论,在合伙人聚会饭桌上不由自主地把女主的职业介绍成银行高管。当女主在深夜替失禁的父亲清洗身体时,已经分居但是还想挽回的丈夫传来简讯:你是不是考虑一下搬来新加坡和我一起?两个空间在此刻形成微妙互文:现代婚姻的瓦解往往无关原则性错误,而是对伴侣不同人生阶段失去同步的勇气。

    该剧真正颠覆之处,在于接受所有关系的不完整性。小时候女儿要求父亲不要把她送到隔壁邻居的瞬间,失智父亲让女儿不要把他送去养老院的瞬间,当年母亲没教完的蛋包饭课程在她还没有回答女儿疑问就生病去世而断开的瞬间——在爱的领域,从来不存在彻底完成时。就像暴雨中那支重复了几十年的即兴舞蹈,脚步错位比完美编排更接近生活本质。

  • 晾衣

    早起

    抖开衣物,跟着数三下

    水珠儿冷绿

    砂落一轮雾气

    细针手背

    刻印苔藓的斑记。你端详了一会儿,火焰嗖嗖凋零

    括弧往下游

    它卸下原始的抗拒力

    令一切并无不便但敷衍

    “停留像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你屏息,对风敞开皮囊洗净的

    情绪

  • 《东京八平米》:蜗居里的生活哲学

    《东京八平米》读后感

    读完吉井忍的《东京八平米》,很想向朋友安利这本“小而美”的书。

    作者在东京租住的房间仅有八平米,小到放下一张床和书桌后几乎无处转身——没有冰箱、洗衣机,连淋浴间都省去了。但正是这种“不便利”,她是怎么兴致勃勃地生活在其中,怎么把自己的生活延伸到城市的街头和公共空间,那些洗衣店、钱汤、咖啡馆、电影院、小餐厅……,在那里她遇到了哪些有趣的人和事情。“因为住得特别小,所以需要走出去”,吉井永真的给我们一个更新的视野和角度。


    一个人的生活,真的一定要孤单吗?一个人怎么玩?能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总能发现身边有意思的东西,然后沉浸其中,这个是读完这本书以后,让我思考最多的地方。


    在吉井永这个八平米的房间里,小面积的不便并没有真正给她带来不舒适,相反,这个极小房间带来的好处不胜枚举。


    首先,便宜,节省下来的钱带来很大的经济上的自由,让作者可以到处旅游,看展,甚至有时候一出门就四五天或一两周,也不用心疼不在东京房子闲置浪费了。然后为房子花费的钱少,也意味着每个月工作不用太多,自由的时间也特别多,这样那些看似有钱有闲才能花费的“娱乐费”就能腾出来了,看展看电影或演出。然后因为要出去洗澡,就在附近的钱汤或者健身房解决,作者因为家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健身房,缴月卡以后,她就早上去洗个澡,睡前再去做个瑜伽,身体放松以后再洗个澡,每天如此,身体健康的问题完全不用担心了。加上住在东京最中心的位置,生活基本需求都能在徒步范围内得到解决,其他文化性公共设施(图书馆,书店等等)的交通也非常便利,交通费也非常便宜,随时都可以去看展和看演出。这样就最大化的利用了城市的多功能性和包容性。让自己去接触各种不同的文化,获得各种不同的知识。

    在公共洗衣房等待衣服烘干时,她听着邻座主妇的育儿经;去钱汤泡澡的路上,记下昭和风澡堂的霓虹灯牌;深夜钻进街角咖啡馆写作,和常客们交换东京各区的隐秘故事。八平米像一块磁铁,反而将她吸附到更鲜活的生活现场,这样大大延展了生活的宽度。


    其实,我们每个人在心里都有自己的“八平米”,怎么从那个空间走出来,也许看了吉井永的《东京八平米》,你能找到自己的答案。最打动我的,是书中对“独居孤独感”的温柔消解。

    当我们在公寓囤积智能家电,吉井忍选择把生活摊开在城市烟火里:筑地市场的早餐店主记得她爱喝的味噌汤浓度,二手书店老板会预留昭和时代旅游指南,连健身房前台都成了分享读书笔记的笔友。原来所谓“家”,不仅是四面墙围合的空间,更是与周遭产生的温暖羁绊。或许我们都需要这样的“八平米觉醒”——当物质空间收缩,心灵反而能触碰到更广阔的世界。如果你也在寻找生活的新鲜解法,不妨从这本书开始。

  • 小满

    小满 | 俐俐安

    到这儿渐渐把五月
    放下。麦穗儿田野阡陌里预热
    它的主场,蠢蠢欲动
    托着腮
    那一卷又一卷初金
    厚重蓬松
    你新剪了刘海,坐在高处
    看见事件掉出来又转一圈
    再回到它的洞
    奇异地完整
    似乎发生了好多但又什么都看不出
    你笑起来
    眼角褶皱
    那些丢失的部分你已不想
    再找回

  • 数目

    逃出锁孔,来到开阔旷野
    很渴
    要让喉咙里长出新鲜的草

    春天像一个断言者:
    “精神所能创造的,远比手中的事务更活跃”

    对不停分裂增多的数目
    感到厌倦
    才会把自己隐入一片春景

    而整体亦是数目
    它存在于大类,存在于个别
    它是另外一种数目:一种钥匙脱离圆心后
    泛起的铜绿深意

  • 众神之城—墨西哥

    在撕裂与缝合中寻找文明的答案
    ——跟周鼎老师游历墨西哥
    墨西哥城,这座“众神之城”以其五彩的房屋、浓烈的龙舌兰酒香气和震撼的亡灵节庆典,向我展示着一个与中国截然不同的文明形态。它不仅是一个地理空间,更是一个承载着多重文明记忆的容器,它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永恒的命题:当不同文明相遇时,该如何面对那被撕裂的记忆,又该如何在碎片中寻找自我认同?
    墨西哥城的文明记忆始于奥尔梅克文明的巨型石雕,经由特奥提瓦坎文明的太阳金字塔,最终在阿兹特克帝国的特诺奇蒂特兰城达到巅峰。阿兹特克人将城市视为宇宙中心的精神世界观,通过金字塔式的建筑结构和漂浮的农田得以具象化。在他们的宇宙观中,”死、暴力、牺牲是文明的日常”,这种对死亡的独特理解预示了后来亡灵节文化的深层心理基础。当西班牙征服者科尔特斯率领军队摧毁特诺奇蒂特兰城时,不仅是一个帝国的覆灭,更是一种宇宙观的崩塌。西班牙人在阿兹特克神庙的废墟上建立主教座堂,抽干湖泊,用巴洛克风格的建筑覆盖原有的文明景观,这种空间上的置换象征着记忆的暴力性替代。正如三文化广场纪念碑上所写:”这既非胜利,亦非失败。这是今日墨西哥这一混血民族痛苦的开端。”殖民者的建筑成为覆盖在被征服文明之上的新记忆层,而墨西哥城则成为记忆叠加的物理载体。
    面对撕裂时,墨西哥人通过艺术与节日来重构记忆。亡灵节只有百年历史,却凝聚了墨西哥人对死亡的独特理解。波莎达笔下插满鲜花的骷髅头,将死亡转化为可以被调侃被亲近的对象。”生的对立面不是死亡,是遗忘”这一理念,使得墨西哥人能够以幽默自嘲的方式面对创伤。这种态度与成都人多么相似。迭戈·里维拉的壁画将宗教与政治、历史与现实融为一体,艺术宫中创作的《宇宙税务员》等作品,是对文明冲突的视觉化诠释。国立艺术博物馆等机构成为保存和重构记忆的重要场所,它们不是简单地陈列而是积极地参与对历史的重新解读。这种实践表明,当官方历史被殖民者书写时,民间通过艺术创造了自己的记忆版本。
    当代墨西哥城在进行着更为复杂的重构。改革大道上未来主义的乐透大厦与革命纪念塔的苏联美学风格形成鲜明对比;阿马哈克少女像替代哥伦布雕像的女权主义实践,展示了记忆重构中的权力更迭;
    墨西哥诗人帕斯的诗句”可我,现在只有沉默:又能将谁叙说?”道出了这种身份认同的困境。卡洛斯·富恩特斯的追问更是一针见血:”我们该忠于谁?忠于我们的西班牙父亲?还是我们的阿兹特克和玛雅母亲?”

  • 关于五月和幸福

    五月。她的皮肤开始生出隔膜

    对于它们来说

    蔑视是太阳的一种

    复仇

    渐渐发现

    那些好听的和好看的

    更多来自蔑视的光

    假如说

    必须要恭维这些自顾自到来又得意忘形的

    诚实者

    每天变得更深绿一些

    小小的快乐多了,就构成幸福

  • 文明的叠影:纽约的双重叙事

    ———跟着周鼎老师神游之纽约city


    梁启超站在曼哈顿的高楼下仰望,看见33层的”地顶”住着文明人,地底则蜷缩着”野蛮人”。这座垂直分层的城市,以钢铁与玻璃的几何形态将人类文明的悖论凝固成建筑诗篇。纽约,这座无限之城,是无数矛盾的叠影——自由女神照耀下的埃利斯岛移民羁押所,三一教堂哥特尖顶旁证交所的电子屏闪烁。文明与野蛮、财富与贫困、记忆与遗忘,在这里共存。


    纽约的垂直性构成了一部空间化的文明史。从荷兰人用24美元”购买”曼哈顿开始,就不断在层累中自我否定。伍尔沃斯大厦的哥特尖顶嘲讽着欧亨利的预言,而熨斗大厦的锐角则撕裂了穿过城市的大风。梁启超看到的”鸽子笼”如今演变为玻璃幕墙后的资本圣殿,但拥挤感从未改变,不过从物理空间转移到了社会维度。大都会博物馆里的希腊雕塑与非洲面具,在灯光下形成诡异的对话,暗示这座”熔炉”始终未能消化的文明硬块。


    纽约的悖论在于,它既是记忆的守护者又是遗忘的专家。炮台公园的古老防御工事与911纪念馆的”倒影虚空”相隔不过千米,却代表了两种的纪念政治。三角制衣厂火灾纪念碑上的146个名字,与切尔西市场里嬉笑的游客形成对比——前者要求铭记苦难,后者则宣告创伤的时尚化转译。铸铁历史街区的保护铭牌与叠叠乐大楼的前卫线条争夺着城市的天际线定义权,这种争夺就是纽约式存在主义戏剧。如梁启超在《新大陆游记》中指出的,纽约的”不洁、不均、不仁”不是文明的缺陷,而是文明本身的阴影部分。


    在布鲁克林大桥钢索上,我们看到了纽约最本质的隐喻。这座由父子两代完成的建筑,连接的不仅是地理空间,更是时间维度上的纽约——从荷兰人的毛皮交易站到今天的全球金融中枢。桥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如同城市记忆的神经元形成又断裂。梁启超当年感叹的”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规律,在算法时代演变为更隐蔽的数字鸿沟。当无畏女孩凝视华尔街铜牛时,她面对的不仅是性别不平等,更是整个文明体系的根本矛盾:那些创造了自由女神像的双手,同样签署过排华法案;那些设计中央公园的头脑,也曾规划种族隔离的住宅区。


    但纽约的伟大不在于它解决了这些悖论,而在于它让所有矛盾都保持可见。在这座城市里,汉密尔顿的墓碑与比特币广告牌共享同一片天空,移民博物馆的档案与硅谷新贵的孵化器隔街相望。每个时代都在这里留下地质层般的文化沉积,却无人能宣称自己是最终的胜利者。也许真正的”无限之城”并非指空间的延展,而是指其容纳对立面的无限能力。

  • 立夏

    初夏的风吹着

    这世界的暖开始蓬勃

    真好啊,我想,这就够了

    阳光

    说服了春天的不肯放手

    以当下热度

    以加宽的河流。白鹭忙碌

    以喧闹的街市。葱绿樱红

    以一只趴在地上打滚的橘猫

    不停歇地,不计较地

    把暖的光,柔的影

    朝敞开的胸襟吹进来,呼出去,这人间

    不再狭隘凉薄

    我想,真好啊,这就够了